黄益平:如何解决居民投资难的问题?

2020年1月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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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过去一直讨论小微企业融资难,我觉得居民投资难的问题同样很突出。

  北京大学国家发展研究院和美国布鲁金斯学会(Brookings Institution)一起做了一个联合课题《中国2049》。到2049年,我们要实现第二个100年的目标。过去40年中国的改革很成功,未来30年会怎么样?

  在我们的研究中,很多问题围绕“未来30年我们会面临什么样的新挑战”,其中聚焦的一个挑战就是老龄化问题。过去40年,人口红利、抚养比在不断下降,现在预期抚养比将从2010年前后的1/3上升到2049年2/3左右。这就意味着我们整个人口结构会变化,现在的一个基本格局大概是每年劳动人口减少800万、老年人口增加1200万。

  我们课题组通过研究认为,老龄化会带来很多挑战,但大部分挑战在短期内是可以应对的,比如说消费疲软。因为年纪大了消费少了,这很正常。但在城市化的问题上,我们其实有巨大的空间。今天中国城市居民消费大概是农村居民平均水平的2-3倍。只要进一步提高城市化率,中国消费保持持续增长30年没有问题。

  另一个比较大的挑战是劳动供给减少。我们现在遇到的一个历史性的机遇,即第四次工业革命,人工智能和机器人有可能替代劳动人口。《中国2049》有一个分报告专门是测算未来格局的变化,预计未来30年劳动人口可能会减少2亿左右,但人工智能和机器人可以替代的劳动力的数量超过这个减少的劳动力数量。从这些方面来看,有一些问题是可以应对的。

  最难应对的问题是养老金的缺口问题。我们有一位教授专门研究财政问题,经他测算,最近我们的养老金缺口已经几乎接近GDP的2%。如果我们不做任何改变,这个比例还会持续上升,将来也许成为一个比较大的挑战。我们不希望会有这样的情形发生,需要做很多事情。

  养老金缺口很大的另外一个含义是未来我们会有越来越多对资产性收入的需求。过去很多收入都是直接投资回报,或是劳动收入,而未来对资产性的收入需求会越来越高。

  中国老百姓的投资机会非常有限,过去老百姓如果有财产,其实就在两个地方,一个是存款,一个是住房。即便不考虑房住不炒的政策因素,像过去那样大部分钱投资于房产而获得收益的局面也无法持续下去,这是一个客观的现实。剩下的就是银行。如果我们把银行相关的资产加在一起,可能占居民金融资产的70%左右,很多钱都在这一个渠道里。银行现在基准存款利率大概3%左右,和通货膨胀率差不多,简单来说就是不太具备投资的价值,最多就是保值。

  这样看来,我们现在确实碰到一个比较大的问题,就是缺乏投资资产性收入。这个背后的问题就是不知道往什么地方投。最近不同领域有一些金融风险爆发,背后有一个很大的宏观背景,就是可投资的资金非常多,但是能投资的资产非常少,这是一个很大的问题。

  我认为,未来解决居民投资难问题的意义远远不低于解决企业融资难的问题。要解决这个问题,我说几点简单的看法。

  我们没有很多可投资的资产,住房也不像过去那么有吸引力,很多人的自然反应是应该发展多层次的资本市场,提高直接融资的比重。

  从概念上来说,这个肯定是不错的。所有的国家最后在经济发展水平提高了以后,从融资的结构来说应该变得更加平衡,资本市场要发挥更大的作用。无论是从居民资产性收入的需求来说,还是从金融支持创新来说,资本市场都有天然的优势。所以我们大力推进,这应该是毫无问题的。

  但问题在于我们现在想让它发展,是不是就能发展起来了?从国际比较来看,过去十年我们的市场回报并不是非常理想。

  过去几年也有很多人曾经设想,如果一部分老百姓把一部分钱从银行取出来投资资本市场、股票市场、债券市场,这是一个一举两得的事情,是一个比较合理的变化。一方面提高直接融资比重,支持我们的资本市场发展,另一方面老百姓的收入回报也可以提高了,听起来是一个非常好的结合。实际发生的事情是钱出来了,但是没有去资本市场,而是去了影子银行、互联网金融。

  我们今天回头来看,这样的一些市场发展,实际背后是有实体经济对金融服务的需求。影子银行也好、互联网金融也好,借贷双方其实都有很多需求没有得到满足,所以催生了这样的一个新的产品。当然今天出现了一些问题,我觉得要两个方面兼顾来考虑:一方面确实有风险,但另一方面确实有实实在在的需求,传统的金融部门、资本市场没有满足。

  我们在考虑监管整治的时候,需要把这两个方面同时考虑进去。比如说,影子银行是规避了监管,产生了风险,但同时它也规避了一些过度的管制,在表内很多做不了的业务到表外可以做了。这个时候我们考虑让它回表的时候,必须要考虑到,过去那些过度不合理的限制取消或者缓解了,资金才有可能回到表内,继续支持原来在表外支持的实体经济。

  互联网金融其实也一样,我们有很多很好的创新,老百姓为什么拿着钱投这些领域?可能是他们对风险的理解有问题。但另一方面很重要的问题是,有钱但不知道往哪儿投,最后造成很大的风险。这确实有一个很重要的监管教训需要我们吸取,即所有的创新背后可能有实体经济的逻辑,但任何创新都需要监管,监管一定要在创新和稳定之间求得一个平衡。

  我们的财富管理要大力发展资本市场,但看一下中国老百姓的居民金融资产比例,银行和跟它相关的资产大概占70%,证券类大概是20%,养老和保险大概是10%。把这样一个比例和国际上做一个比较,主要的差距在什么地方?我们不和英美比较,因为他们的市场结构和我们完全不一样。与大多数的新兴市场国家和一般的发达国家对比,我们最大的差异是养老和保险的比例比较低,银行占比非常大。

  从数字上说,我们的金融资产当中养老和保险资产比例大概11%,印度27%,韩国32%,美国31%,新加坡46%,台湾25%。通过对比就可以看出,我们确实是这一块比较缺,这跟我一开始说的问题是相关的。老龄化以后储蓄率逐渐下降,需要有很多的财富管理,需要有很多的投资。

  这样一个投资改变,未来对我们来说,最重要的可能是要多管齐下:发展资本市场是一个方面,传统金融机构同样要发挥很多作用。现在很多财富管理公司有一个很大的问题:老百姓是不是应该直接和资本市场对接,因为我们国家的市场是散户比较多,老百姓是不是有这样的能力去做投资?这中间有很多事情可以做。

  杨伟民主任之前谈到,从支持经济可持续增长来说,需要全方位的金融的供给侧结构性改革;从解决投资难的问题来说,我们同样需要全方位的结构性改革。

  这有几方面的因素,从大的方面来说,一是要进一步推进市场化的改革。一方面是做市场化的风险定价,这样做投资才有回报;另一方面,既然是一个市场,就要让市场机制更多发挥作用。我自己做一个不成熟的推断,我们资本市场发展出现不少问题,其中有一个原因是过去经常用管理机构的办法管理市场,我觉得需要在监管和管理上做一些转换。

  二是需要创新。创新是全方位的创新,包括金融产品的创新、金融机构的创新。我认为传统金融机构,包括保险公司和银行,在这方面大有可为,有很多事情可以做。比如说在解决企业融资难问题的时候,经常提到“投贷联动”的问题,在财富管理的时候有没有可能创造类似的结合。

  三是需要改革监管体系。要在创新和稳定之间求得一个平衡。过去我们的一些问题,包括在互联网金融领域的问题,有很多很深刻的教训需要接受。创新应该得到支持,但任何金融交易都会有风险,金融交易需要做到监管全覆盖。

黄益平教授是复育智库师资团队专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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