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二线城市号称在消费降级;四五线城市在消费升级,人民群众忙着换车、用好的化妆品,包括服务行业、金融、婚礼全部都在向一、二线城市看齐。这种巨大消费升级的潜力是很强劲的。所以,只要我们对经济进行适度的宏观管理,不过多、过度干预,中国经济没问题,真的没问题。
为什么会有信心的波动?
问:现在,很多人都在谈信心的问题。为什么会出现信心波动?
管清友:实事求是地分析,我觉得至少有两个层面的原因:
第一性问题是法治环境,这也是中央提的“依法治国”。
目前存在一些值得讨论的问题,比如,如何切实地保护民营企业家的私有产权?最近还出现一个词“审前羁押权”,也就是说在没审判前可以羁押一个人很长时间,这是不行的。很多企业家怕这个,即便最后可能无罪开释,但好几年过去了,企业经营受到影响,耗不起。
还比如有些企业当时经过合法程序,投资了几千万、几个亿,但不符合后来出台的环保和国土规划等新政策,某些地方就把企业一关了之。这些企业一下子归零,信心肯定受影响。
环保等新政策出台是好事,但重点是如何做好新旧衔接,否则违背保护民营企业、保护私产的基本待遇原则。两者哪一个更重要?这要搞清楚。
在我看来,民营企业家的信心受到影响,某种程度上是因为政策多变、易变。这不是企业家能决定的。
第二、经济周期、金融周期和监管是第二性问题。
这几年,我们处在一个经济转型期,“三期” (增长速度换挡期、结构调整阵痛期和前期政策消化期)叠加。
过去十年,我们经历了三轮大宽松:2009、2012、2014年。这带来两个问题:
1.给企业家传递了错误的信号。
比如2008年“4万亿”刺激,实行基建政策、房地产以及货币三轮宽松政策。国家进行技术调节,做短期需求管理,凯恩斯主义这一套也不是不对,但是客观上会给企业家传递错误的信号。
很多企业家高比例股权质押,拿到钱之后,扩张产能,结果导致产能过剩。逆周期调节可以“熨平”经济周期,但在经济学上这本身就有很大的争论。
2.很多企业家确实误判了形势、宏观环境。
不少人曾说经济学家没有用。在一般情况下,经济学家好像确实没什么用,这两年还挺有用。
2016年下半年,中央政治局提出抑制资产泡沫,整个流动性问题开始收缩。中央银行贯彻中央要求和决定,这也无可厚非。过去几年泡沫太大了,根本的原因是货币环境太过宽松,特别是影子银行体系的膨胀。
2017年以后,我们进入金融全监管整顿期,主要整治影子银行。整个流动性突然收缩,很多企业没有来得及调整。这种经济政策的变化,客观上导致了民营企业出现一些困难。甚至国家层面一度组织纾困基金,鼓励各地政府和金融机构组建纾困基金。
为什么我们(经济学家)这几年还略微受到企业的重视?就是因为我们看到了这个趋势。我前两年就讲过类似的观点。
我一直主张我们对近些年来的一些问题进行全面、实事求是的反思,以改进工作。
问:那到底反思什么?
管清友:至少有两个层面要反思:
1.供给侧结构性改革方向是完全正确的,实施过程中出现了巨大的偏差。
比如去产能,去掉的大部分是民企的产能,是落后产能,但是不是全部都为落后产能?恐怕要打个问号。这直接导致了国企产能变得稀缺。而国企主要集中在上游,产品涨价,进一步挤压下游。
2. 2018年以后,特别是出现贸易战、经济下滑、股市下跌、风险释放,流动性开始松动。这一轮金融的整顿方向是正确的,控制了风险,但在实际操作中又出现了“一刀切”和操之过急的问题。
如何把握这个度,确实是一个艺术。
我们中长期仍然处在大的收缩期
问:2019年有很多企业倒闭。您经常讲回归本源。企业是多元化发展,还是回归主业,到底怎么把握?
管清友:适度的多元化。当企业处在经济稳定、金融周期上行、比较宽松的环境里,多元化没什么问题。但是周期转换后,原来那些不挣钱、短融长投的企业肯定会出现问题。
所谓不忘初心,回归本源,就是把你自己能干好、该干好的事干好。企业杠杆不要太高,有匠人精神。
我把2000后中国的发展归纳为三个周期:
1、2001-2008年是外需扩张阶段,期间我们加入WTO,出口对经济的拉动作用显著提升,中国是世界工厂;
2、2009-2016年是应对危机、扩大内需阶段,家电下乡、新能源汽车等一系列政策拉动了中国的内需;
3、2017年开始进入整顿、收缩阶段,未来至少还有七、八年。中国告别了“世界工厂”模式、告别“过度依赖地产”模式、告别“过度依赖基建”模式。
这十年全球货币宽松带来资产泡沫,直接导致世界性的贫富差距拉大。中国也是如此。这几年如果一个人买房子不够多,或者没有投资收益,只靠工资,这些阶层的差距越来越大。
问:这几年,很多人讨论哪一年是最难的一年,还有人说 2019年是这十年最好的一年。您怎么看?
管清友:2019年,我觉得如果非要用一个词就是“适应”。适应经济转型的调整期,适应“三期”叠加。
现在确实很难判断2019是不是最好或者最难的一年。怎么衡量所谓的很难、最难?
过去十年,膨胀太快,大家赚快钱,杠杆很高;现在经历整顿,很多企业陷入到破产的境地,开始头脑更清醒、务实,调整自己,适应环境,寻找出路。
只能这么说,我们中长期仍然处在大的收缩期。赚快钱没有那么容易了,得学会赚慢钱;赚大钱没那么容易了,得学会赚小钱;高速扩张没那么容易了,得学会慢慢变现;做大生意没那么容易了,得学会把生意做小。
当然在这个过程中,有一些行业也不错,比如餐饮、消费、教育、医疗、医药、医美都挺好。按说文化产业应该挺好,但是我们管制太多。宫斗剧不让拍、穿越剧不让拍。现在一些影片为了过审,周折特别多。像最近很火的《庆余年》里面有穿越情节,但它肯定不会把自己归类为穿越剧。
为什么这几年我们几乎看不到优秀的影视作品?管得太多、太具体、太无厘头。
到底要不要买房?
问:您有个观点是房地产进入白银时代,不能再用过去的周期眼光看待房地产市场。对于普通民众而言,那到底要不要买房子?
管清友:这个问题泛泛地提其实意义不大。想买哪?是刚需自住,还是改善、投资?这要区分清楚,每个人都不一样。
房价基本上是一个城市竞争力的表现。香港房价为什么贵?当然有它的土地制度问题,主要还是因为香港有竞争力。看看现在国际上哪个有竞争力的大城市,房价不贵?年轻人在大城市压力都很大,我们都是从那时候过来的。
要不要买房,我觉得主要看如何做规划。中长期看,类似北京这类大城市的房价还会慢慢稳步上升。当然它也会受经济周期、金融周期的影响,有波动。北京从2018年以来已经平均跌了20%,2020年眼见房价要反弹。最早今年二季度,最迟下半年,因为货币政策已经在松动。
总体上,国际核心大城市的好的不动产是不断增值的。进入纸币时代,通胀无时无刻都在发生,CPI每年都在上升。从国际经验看,资产价格都比CPI的涨幅高一点。如果哪一天我们的房价涨幅比不上CPI。那一定是我们完成了城镇化,人口老龄化非常严重。韩国现在的问题就是,房子卖不上价,没有需求,那是很可怕的一件事情。但也可能是我们未来二十年、三十年以后要面对的一种场景。
如果住房是刚需,趁着房价跌的时候该买就买,不能像炒股票非得买跌停板。不可能。
改善住房要看区域,投资要更谨慎,因为房价不可能再像过去那么涨了,货币环境、调控环境都不支持。但是像东京有些地方,房子便宜得都没人买,目前中国还没有到那个阶段,到那个阶段反而就坏了。
政府真正要做的是什么?应该把大量的土地拿出来做廉租房。居者有其所,在大城市打拼的年轻人可以用相对便宜的价格租到房,而不是鼓励每个人都买得起房。不可能,世界上没有一个国家能做到。有人说新加坡模式,中国陆地面积960万平方公里,新加坡只相当于北京市朝阳区的面积。一个国家的房地产政策和一个朝阳区的政策能一样吗?
问:那您怎么看征房产税的问题?
管清友:我个人不主张那么快征房产税,太复杂了,中国老百姓已经够苦了。它的意图也不是解决房价问题,而是解决地方政府的财政收入结构的问题。
关键是我们国家的房产税在法理上还有一点瑕疵。
房产税是对房不是对地征税,原来征的各种税怎么办?要不要退?
房地产的类型怎么区分?和英国、美国不一样,我们有房改房、军产房、央产房、两限房、廉租房、普通商品住宅等N种类型。
在二环、五环内的房子又怎么征?
长期来看,房产税不影响房子价格,上海和重庆都在试点。美国有房产税,也没影响房价。
中国在从高欲望社会步入中欲望社会
问:中国经济从快速发展到进入现在的新常态,对大众心态有什么影响?
管清友:我觉得中国老百姓的心态将会发生很大的变化。
很多人说日本经济失去了30年,但是日本人也开始重新思考生活、生命的意义。随着中国进入存量时代,日本是我们未来可能一个很重要的参照系。日本年轻人为什么不结婚、不生子、不出门、不上班?我们可能很难理解。
中国也很难一下子进入这样一个低欲望社会,或者这么说中国正在从高欲望社会步入中欲望社会。
我们经历了快速发展的40年,开始重新审视国家发展的路径,以及个人生存、生活、生命的意义。生活的全部意义都是为了在北京打拼买上一套房子吗?似乎不应该是这样的。在北京生活压力大,回二线城市,不也挺好吗?
社会的评价体系、评价标准也开始发生变化,思考的不是挣了多少钱,而是一个人给社会做了什么贡献?自己有什么样的突破?
如果让我再重新选择,肯定不在北京。幸福指数太低。
2020的出路在哪里?
问:您在2019年勾勒了中国金融爆雷全景图,从网贷、信用债、私募、财富管理公司到券商子公司、信托再到银行、保险, 几乎无一幸免。那还有什么好的投资机会?
管清友:我们经常讲,没有那么多投资机会,一生中能抓住一波就已经很好了。
二级市场是有机会的。中国实行注册制,好处在于回归理性。估值收缩,我们可以买到性价比较好的标的。我不能推荐具体的股票,实际上家电、酒类、房地产等行业就那几个龙头企业。
科技类企业肯定是有投资机会,但个人很难挑。科创制50万的门槛排除了绝大部分散户,因为怕大家承受不了风险。
这里其实有很多问题。韭菜割完之后,现在也慢慢回归理性。关于科创板,我还做过一首诗:科创才露尖尖角,早有镰刀立上头。投资是真金白银的事,没有人对你负责,只有你自己;不要听任何人的背书,一定要自己学。
问:大家比较关注未来的出路在哪里?
管清友:未来的出路有很多:
第一、调整自己的心态,认清形势。
第二、认清产业发展的方向,结构变动的方向。
第三、找到新的赛道或者新的商业策略。
第四、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不称霸。
基本策略就是这样。也有很多企业家说“就是熬着,在资本寒冬的时候,我们要好好活下去,比竞争对手活得更长;同时我们也义无反顾地抓住新机会”。在存量时代,就要找存量时代的机会。
问:怎样识别这些机会?
管清友:供给端需求在发生变化,我们可以从中找到机会。
比如医疗医药是因为人口老龄化,有需求;做医美的人告诉我不要低估女人花在自己身上的钱,这是女性的需求。最近我听说正和岛商学院2019盈利情况很好,这是因为企业家对学习有需求。
供给端的变化还在于效率提升、产能收缩。很多行业由于去产能,越来越向头部企业收缩。比如房地产现在就向头部50家、100家集中,几万家小企业可能就没活干,退出市场;家电行业主要是格力、美的、海尔,再就是一些细分市场,小熊电器也上市了,还是有生意做。
这就看一个人能不能找到更好的细分市场和细分领域。
为什么企业家是驱动经济的基本动力?因为只有他们才会发现这样的机会,才有冒险精神。
企业家的信心从哪里来?
问:最后一个问题,面对未来,企业家的信心来自哪里?
管清友:第一,认清形势自然会有信心。形势、外部环境是不可更改的,所以认清形势,实事求是,头脑清醒,自然有信心。
第二,从国际上讲,在主要的经济体国家里,中国仍然是投资收益率最好的地方。中国人均GDP才一万美元,还可以造出很多好资产。
用总书记的话说“人民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就是我们的奋斗目标”。这也是我们投资的方向。
中国有14亿人口,市场很大,我们总体都在朝改革开放的方向走,不会有错,只是一些颠簸。
一、二线城市号称在消费降级;四五线城市在消费升级,人民群众忙着换车、用好的化妆品,包括服务行业、金融、婚礼全部都在向一、二线城市看齐。这种巨大消费升级的潜力是很强劲的。
所以,只要我们对经济进行适度的宏观管理,不过多、过度干预,中国经济没问题,真的没问题。
我们的国情复杂,民族多元,区域发展不平衡,我们需要有一个强有力的执政党、政府统筹各方,共产党其实就承担这样一个角色。如何保持一个党的领导和微观活力的统一,这很重要。
既要坚持执政党的统一领导,又要实现国家治理体系的现代化、高效、法治化、阳光化,把握度很难。我觉得小平同志的智慧就是在于放手。
我早在2013年就提过,解放思想、强化市场、放松管制、改善供给、激发活力。我们还是要向强化市场、放松管制、改善供给的路径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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