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维为:复旦大学特聘教授、中国发展模式研究中心主任,《中国触动》、《中国震撼》、《中国超越》“思考中国三部曲”作者,《观察者网》特邀评论员,瑞士日内瓦外交与国际关系学院访问教授,春秋研究院高级研究员,上海社科院世界中国学研究所所长,日内瓦大学亚洲研究中心高级研究员。上世纪80年代中期曾担任邓小平及其他中国领导人的英文翻译,走访过100多个国家。
以下是张维为教授演讲的部分文字实录:
大家好,过去三十多年啊,对中国的预测,一种是乐观的,一种是悲观的。但很有意思的是,三十多年过去,我们回头一看,乐观的几乎都是对了,悲观的几乎都错了。
十八大召开前夕,英国广播公司BBC曾经邀请我去他们演播室。这个主持人很有意思,他见到我坐下来,他问的第一个问题,就是张教授啊,你觉得中共还会有十九大吗?当时十八大还没有召开,即将召开。我笑了,我说过去这么多年,你们对中国的政治预测,那一次是对的?我说我都记不起来,我说我一个人的预测都比你们预测得准。有相当一部分的西方媒体人、西方学者,他的思想里还是一种西方中心论和历史终结论。只要你和我西方做的不一样,你就不对,你就要走衰,你最后要崩溃。
大家知道《历史终结论》的作者是福山先生,美籍日裔的学者,来跟我有过一场辩论。2011年时在上海,我说以我对美国的了解,对美国政治制度的了解,我说你的这个设计啊,政治制度设计是前工业革命时期的。美国政治改革的迫切性绝对不亚于中国,实际上我觉得比中国还要迫切。现在我们这个辩论已经将近四年过去了,我的观点没有任何变化,只是更加细化更加深化。但福山先生,最新的一期外交事务杂志,是美国的一个顶尖杂志,他发表了一篇长文,这个长文的标题就是“American in Decay”——“衰败中的美国”。我自己看了这篇文章,英文,还有中文的翻译,我说有百分之九十五不用任何修改,登在《人民日报》上没有问题。
我之所以谈问题比较自信,恐怕跟我自己的个人经历有关系。因为我年轻的时候,我在中国最底层工作过,我在上海当过三年工人。我非常荣幸,在八十年代中期时,有机会直接为当时中国的党和国家领导人,包括邓小平,我做了很多次的翻译。我接触过中国的最底层,也接触过中国的最高层。我第一次出国去的是泰国曼谷,我都不可思议,当时到的时候,觉得怎么这么发达,领先上海至少二十年。第一次看到超市,第一次看到高速公路,第一次看到九点钟商店还都开着。当然今天,去过曼谷的都知道,落后上海至少二十年。还有一个特点就是,我在西方长期生活过,所以西方很多忽悠我是不会上当的。我在那儿用过律师,用过会计师,交过税,打过官司,买过地,建过房子等等。我总的感觉是,西方的长处和短处都是客观存在。
纽约肯尼迪机场,始建于上世纪40年代,虽历经修葺,也已是“老态龙钟”
但现在,它体制中的短处,开始慢慢压倒它的长处。我走了一百多国家之后,我有很深的感觉,中国已经取得这么大的进步,我自己发觉我们相当大的一个人群,特别是我们知识界、媒体界,这些人不自信。总觉得还有一个非常理想的彼岸世界,就西方,特别是美国。我说一次啊在上海一个大学里讲课,讲中国崛起。一个青年教师提了一个颇为尖锐的问题,他说张老师啊,听完你的讲座,给人感觉好像中国人生活得都很幸福,但是为什么还是有这么多人移民呢?你能不能劝他们不要移民,待在中国?我也笑了,我说你这个问题问对人了,我说我不做这样的傻事情,我鼓励他移民。因为我做过个小小的研究,就是至少百分之七十的人,出国之后会变得更加爱国,不管他加不加入那个国家的国籍,一出国就爱国,这个效果比党的教育还要好。而且我仔细查了有关移民的数据,我们现在移民还非常之少,就过去三年平均的这个移民,是十九万一年。十九万一年是什么概念?小小的波兰,还是所谓的民主国家,人口四千多万,去年移民五十万。我们这个民主的台湾省,人口比上海还少,二千三百万,现在在中国大陆生活工作学习的台湾同胞多少人?一百五十万。这是最保守的估计。
纽约市中心地铁站,与国内广泛运用的屏蔽门相比只有简陋的护栏
我说是围城现象啊。如果你想移民美国的话,我说我给你支个招,我对纽约还算熟悉,恐怕不亚于上海,我说这样吧,你可以从上海的浦东机场,到纽约任何一个机场,纽约有三个机场,现在跟上海联系比较多的是纽瓦克机场,我说你先感受一下,什么叫做从第一世界的机场,到第三世界的机场,美国基础设施都是六十年代的,怎么跟中国比?我说如果你有胆量的话,如果你是八尺男子的话,试一试,敢不敢在纽瓦克这个镇,就像我们虹桥一样是个镇,住一夜,我住过,体验一下你晚上敢不敢出去。我一个朋友在纽瓦克一个医院,做过博士后,我问他了你这个医学院怎么样?他说不错的。我说你哪个专业是最好的?他说枪伤科,天天有火并,那枪伤科就发达了。美国,你只要稍微有点起码的对这个国家的知识、常识你就知道,这个国家三个世界组成:第三世界、第二世界、第一世界。如果你不幸地坠入美国的第三世界,对不起,我估计你的寿命和非洲人差不多,五十来岁。如果你像我们很多的留学生那样,真的通过自己的努力,进入美国所谓的第二世界,变成一个中产阶级,你真的问问这些人,过去二十年,你的实际收入有没有增长?你买了房子的话,你的房子有没有增值?你对以后在美国的退休生活你有没有信心?我不是说美国什么都不好,美国有很多地方不错的,但是我说我们应该平视美国,平视西方,既不要仰视也不要俯视,这样可以防止被西方被美国忽悠。
中国崛起到今天这个地步,还要被西方被美国这么浅薄的话语忽悠的话,我们的后代将会诅咒我们。一手好牌,当时的好牌,怎么当时打成那个样子?我自己觉得中国的进步无疑是世界上最大的,可以说是人类历史上没有见到过的。我们脱贫的人数,占世界脱贫人数的百分之八十,我们的成就恐怕超过所有其他发展中国家的总和。现在我们如果看经济总量,我讲超越美国,我讲总量最保守的估计,我看到的,十年之内,根据就是官方汇率计算的GDP,应该超过美国了。如果根据购买力平价,这是另外一种计算方法,就是你的货币实际能够买到多少东西,这样来计算的话,中国经济规模根据国际货币基金组织最新的报告,今年2014年已经超过了美国。就是中国已经是世界最大的经济体。但是有的人还是不自信,说这个没有什么了不起啊,即使你超过美国,你的人口比美国多四倍,对不对?你的人均GDP还是美国的四分之一。我说你换一个指标系统,可能结果就完全不一样。
美国人高企的负债率和中国人超高的房产自有率,此消彼长,真正的“藏富于民”在哪里?
我自己用两个不同的指标来看世界各国,一个就是家庭净资产,也就是说你老百姓家底到底有多厚。你的房产,你的股票,你的债券,你的储蓄等等加在一起,去掉你所有的债务,你有多少净资产?我现在看到的美联储它每年都出报告的,2010年,美国的家庭净资产中位水平,百分之五十比这个高,百分之五十比这个低,是七万七千三百美金。有人说美国怎么就这么一点呢?实际上美国这个国家是个债务型的国家经济,个人老百姓消费也是债务型的消费,你把债务都去掉以后,资产还确实不是特别高,这个水平和中国今天的家庭净资产,差别已经不是很大了。而在中国的发达板块,我说我们已经形成了一个和美国人口一样多的三亿多人的发达板块,坦率讲四十七万人民币(7.73万美元)的资产,属于弱势群体了,恐怕需要政府提供帮助的人群。第二个重要的指标系统就是人均预期寿命,可以活多久,中国现在是七十五岁,美国是七十八岁,就比中国多三岁,而中国的人口是美国的四倍,而我们整个发达板块,北京上海都是八十二岁,纽约才七十九岁,而且七十九岁还是最近的,前两年还没有到这个水平。
为什么名义GDP、人均GDP美国比中国高相当多,但实际上家庭净资产和这个人均寿命这个差距不是很大,一种解释,我觉得邓小平当时讲过一句很好的话,就是我自己亲耳听他讲过,他说因为我们实行社会主义制度,所以我们人民得到的实惠可能会比较多。
第二种就是,最富的一百个中国人不可能左右中共中央政治局,而最富的二三十个美国人可以左右白宫。就这么简单。因为现在美国连这个竞选,公司竞选的献金就不封顶了, 个人捐款也不封顶了。那就不是Democracy,是Monetocracy,不是民主是钱主,是钱主的话你就没有办法,老百姓怎么改善?
但是我们国内一些人还是不自信,西方还是天天在骂我们,他骂我们用的最多的是什么:我们是民主国家,你是专制国家。叫民主与专制,西方一个主要的话语。所以我们讲超越美国,超越西方,不仅是经济总量,不仅是百姓财富,而且也是话语的超越。我们要有自己的话语。
今年三月,我们有一个小组去德国首都柏林开会,BBC正好在播一个电视节目,叫“Freedom2014”(自由2014),这里面一个退役的宇航员,拿着一张他冷战时期拍的照片,跟大家说,你们看,这是冷战时期我从外太空拍的柏林的夜景。柏林, 东柏林,你们看是黯淡无光的,西柏林非常明亮。这说明了什么,他说,一边是一个落后的专制国家,另外一边是一个繁荣的民主国家。但我们这些从上海到柏林的同事,一到柏林就觉得,这个机场怎么这么小啊,确实,中国已经找不到这么简陋的机场了。这个街道里的商店空空荡荡没有人气,这个夜景比上海差太多了,一个天一个地,所以如果一定还是要套用这个宇航员的话语的话,那么也可以说,今天中国是一个繁荣的民主国家,德国是一个落后的专制国家。
德国柏林夜景航拍
上海夜景航拍
实际上我想关键不是一个国家,德国、中国,民主还是专制,而是这个话语,民主与专制这个话语,已经落后于这个时代了。已经远远不能解决我们这个非常复杂又非常精彩的世界了。
如果一定要找一个新的话语来代替这个范式的话,我想就是,英文叫作GOOD GOVERNANCE,良政还是劣政,劣政叫BAD GOVERNANCE。就是国家治理的好坏,良政可以是西方的制度,西方制度下有一些国家治理的还可以,有些治理的非常糟糕。
良政也可以是非西方的模式,非西方的制度。我把中国也放在这一类,虽然我们很多问题,但是可以经得起国际比较。关键是劣政BAD GOVERN ANCE,也可以是西方的模式,这一点非常重要。我可以举出一百个例子,从最烂的阿富汗、伊拉克、海地、利比里亚到所谓的发达国家,已经破产的希腊,我到希腊我就说了,我说我们可以从上海派个团队来帮你治理,因为治理水准太低了。冰岛也破产了,也所谓发达国家,我也去过,没有治理好。
我们讲超越,实际上还是一个政治制度的超越,政治制度一个重要的方面就是:如何产生国家的领导人?
十八大的时候,纽约时报的编辑给我来了一个邮件,说张教授,能不能写篇评论,我的这个文章的标题是,选贤任能挑战西方民主。我就和他说一个简单的故事,我说你看一下,中国十八大产生的最高执政团队,政治局常委,他们的履历,基本的要求:两任省委书记。也就是说,至少治理过一亿人口,而且要有政绩。我说你看一下习近平,他治理过三个省,当第一把手,福建、浙江、上海,这三个省的人口加在一起,大约是一亿两千万。这三个省的经济规模加在一起,接近印度的经济规模,我说治理过这么多的人口,这么大的经济板块之后才进入了政治局常委。然后又给他五年的时间熟悉全国的政治、经济、军事、社会方方面面,最后再出任国家的最高领导人。我说这个制度是世界上最具有竞争力的。我说你怎么能比,我是说了这么一句话,我说中国现在的这个选贤任能制度虽然还可以完善,但我已经可以保证, 绝对不会产生像美国小布什这么低能的领导人。
图中标题依次为《崩溃来临:中俄独裁者将面对的结局》、《共产党还能在中国存在多久?》、《北京的法老王》、《共产主义中国已在崩溃边缘》、《中国体制会崩溃吗?》……
西方媒体很有意思,我对西方政治制度批评得比较尖锐,但是正因为你批评得比较到位,它有时候还不得不引用你。所以这个今年三月,自由主义的旗舰杂志,Economist经济学人发表一篇封面长文,标题就是《西方民主出了什么问题》。它里边引用了我的一个观点,引用了我的一句话,说是复旦大学的张维为教授说,美国政治制度有太多的问题,老是选出二流的领导人,我是讲过这个意思的话,但它引用的不准确,我讲的是老是选出三流的领导人。
尽管中国明显地在赶超的路上做得相当不错,尽管有不少问题,但是西方和相信西方这些政治理论的人还是觉得,他们有一种莫名其妙的道德优越感。
我们今年六月份的时候,复旦大学和牛津大学举行了一场中国模式的研讨会,我还是介绍我理解的中国模式,他们的一些学者,英国的还是质疑,中国的政治制度、经济模式等等都质疑。我说我们可以竞争,你坚持你的模式,我坚持我的模式,我的模式不管怎么样,它的逐步的演进, 它的与时俱进,它不断地进行改革,它自我调整,我说你们一定要了解一个基本的事实,今天的中国,每三年创造一个英国。说我们一点都不害怕竞争。一点都不害怕制度竞争,一点都不害怕模式竞争,特别不害怕政治制度竞争。
最后就是我的结论,很简单,七个字,中国人,你要自信。我们要把不自信的帽子送给我的们的对手,谢谢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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